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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念嗔起0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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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念嗔起01

心是惡源,形為罪藪。如是觀察,漸離生死。——《大悲咒》

陰房闃幽,鬼火忡忡。

昏暗的戒律室內,訊杖笨重落下,棍棍脫皮掉肉,風響雷雷。

木凳上的女子,卻一團爛泥般毫無反應,唯有腰下血流如註,猩紅刺目。

縣官李明堂,斜眼瞧了瞧,見剛剛還慘叫連連的女子,如今連聲悶吭也沒有,也覺得索然無味,陰測測地冷哼一聲,裝模作樣問道:“惡婦魏棠梨,你可認罪?”

便有懂眼色的衙役,拿起寫滿字的伏罪書,抓著棠梨的手,摁下了掌印。

棠梨不知所犯何罪,卻已經認命了,動了動眼皮,隨對方折騰!

她是過勞猝死後,進入這副軀體的。

原主氣絲游離之際,虛弱地對她說,“求你...伸冤...”

然後,就咽氣了。

棠梨還沒來得及反問一句,“你看我像很扛揍嗎?”悶重的板子,就砸在棠梨身下,她想爆句粗口,嗓子眼裏是煙熏火燎後的刺痛,只能噢噢啊啊流著涎水。

反抗是不可能反抗的,這具軀體,已經殘肢斷臂,破敗如絮。

除了半昏半厥受著,她連句話都說不出來。

頂著天才模擬畫像師的頭銜,和罪犯鬥智鬥勇半輩子,風頭無兩的魏棠梨,只覺心頭憋著一口老血,恨不得全噴在那縣令臉上!!

這就是傳說中的,屈打成招吧?

原主已經被打死了,魏棠梨吊著半口氣,被衙役拖拽著,扔進囚室裏。

囚室低矮逼仄,無牖無窗,四壁蕭然,暗無天日。

棠梨趴在亂糟糟的茅草上。

她的臉龐布滿頹敗之氣,宛如一根枯木,一縷將熄死灰,毫無生機。

可夏陽酷暑,風道四塞,腦袋旁邊就是糞桶,混合著腥臊汗垢,圊混白蛆,她只覺呼吸阻滯,惡臭熏天,已經垮下去的身軀,還是因為咳嗽和幹嘔,劇烈顫動著。

棠梨強迫自己靜心、屏氣、凝神,逐漸地,原主記憶開始回籠。

她試圖捋清來龍去脈,尋找一線生機。

結果發現,死局。

原主父母是普通農戶,家境原本清寒困苦,可哥哥頗有志向,一心求學,順利通過童試成為秀才,不僅家中能免徭役和賦稅,還掛著二十畝同村佃農的田地,日子漸漸富裕起來。

再有月餘,即可參加鄉試。

在這個“朝為田舍郎,暮登天子堂”的時代,也算是雞窩出了個金鳳凰。

可因為向知縣告發冒籍之事,不久後,家裏就發生了一場大火。

通紅梁木砸下來的時候,哥哥護住了她的腦袋。

那橫木帶著呼嘯風聲,重重砸在哥哥的脊背上,他在原主面前倒下,即便在生命的最後一刻,依然強忍疼痛,叮囑原主“快逃”。

原主踩著梁木和哥哥的屍身,費力從窗戶攀爬出去,被前來滅火的四鄰救下,撿回一條命。

爬出火葬場後,原主忍著一身傷痛,擊鼓鳴冤,狀告有人縱火謀殺。

結果反被知縣構陷,冤枉原主蓄意放火,弒父弒兄弒母。

殺人動機是,愛慕同村李秀才,被父兄棒打鴛鴦,於是陡生惡念。

而證人是,長期狗皮膏藥般纏著原主的李秀才,以及原主哥哥心疼母親和妹妹,剛從街上買回去服侍二人的婢女。

原主誓死不認,縣令怒下死手。

棠梨長籲一口氣,緩慢睜眼。

四方矮墻,窯氣不通,一團昏聵。

這是青天老爺做局,人為刀俎我為魚肉,走投無路的死局!

虛弱的視線,休息一會,慢慢聚焦。

她才看見,頭上方有蛆蟲在爬,腳邊站著一只碩大老鼠,若不是蛆為白色,鼠眼放光,她一時還看不清呢!

好想死啊!

可她剛穿過來,保留著自身清明的意識,繼承了原主破敗的身體。

換言之,什麽都可以感受到,就是動不了。

她竭力橫眉豎眼,滿臉怒容,穿越人的戾氣,黑白無常見了都要繞道走。

果然,這個碩鼠被震住了,後退兩步,睜著猩紅的眼睛,貪婪等待著。

它在這個死囚室裏,咂摸過無數屍體,無非是多等一會而已。

可棠梨實在是太虛弱了,即便是如此威懾一下,她也身如敗絮,氣若游絲,堪堪虛軟下去。

大肥鼠見她並無動靜,又慢慢上前幾步。

棠梨想動動腿腳,嚇一嚇它,下半身痛到失去知覺,也意味著失去了行動能力。

唯一能動的左手,掙紮著晃了幾下,完全打不到老鼠。

碩鼠鉗鐵鉤般銳利的牙齒,開始啃噬她的腳趾。

微弱的痛感,深入骨髓的戰栗。

啃到趾骨時,她抽搐了一下,費力用左手,捏住了一旁的瓷碗。

老鼠停了一下,接著啃噬。

棠梨磕碎瓷碗一邊,老鼠瞪眼看著棠梨。

見她單手握緊瓷碗,鮮血註入碗中,散發著腥甜味。

不一會,接了大半碗鮮血。

棠梨將碗向後推一推,老鼠猶豫一下,果然上前喝血。

滿嘴血紅,怵目驚心。

很快,碗空了,棠梨將碗拿回來,又將手握緊瓷碗,尖銳的缺口處,刺入指掌,這一次刺得更深,才又流了半碗血。

棠梨將碗向後推了一點,大老鼠接著向前幾步,開始喝血。

如此反覆幾次,老鼠似乎對她的配合很滿意,頂著圓鼓鼓的大肚子,滿眼亮晶晶的看著棠梨。

棠梨又放了小半碗血,再多已經沒有了。

她虛弱的垂著手,耷拉在碗沿邊,肥鼠已經沒有任何畏懼,爬過來喝碗裏的血。

才幾口就見底了,它貪婪湊到棠梨手邊,舔舐傷口,棠梨痛得微微發抖。

油亮亮的老鼠,停了半秒鐘,咬住了她的掌心,撕心裂肺的疼痛,化作最後一擊。

棠梨手心反扣,攥緊的尖銳碗邊,一舉刺入肥鼠的肚子。

肚皮脹滿,緊繃繃的。銳物刺進去的時候,它試圖咬住棠梨的手指頭。

棠梨越是疼得厲害,越是用盡渾身力量,向下按壓碎片,直到刺穿老鼠的肚子,搗爛它的五臟六腑,她才停下來,額頭盡是虛汗和血汙。

她連動手將黏結在臉邊的發絲,撥開的力氣都沒了,自然也顧不上越爬越多的蛆蟲。

滯重腥臭,慢慢淡去,她的五感開始衰弱,意識陷入潰散和渾濁。

棠梨用力握了握手,疼痛帶來應激般的抽搐,她瞬間清醒不少,艱難向獄門爬去。

下半身癱軟,唯有受傷的左臂,些許能使出一點力,卻也聊勝於無。

可她很有耐心,動幾下,歇一會,再動幾下,再歇一會,比蛆蟲稍快一點就行。

而且,她將老鼠的屍體,扔在了糞桶邊,t分散了大半註意力。

那只老鼠屍體,正在慢慢被蠶食。

棠梨很清楚,倘若不動,等待她的,就是慢慢被分解。

她又向前挪了五厘米,痛並清醒著,腦袋卻越來越重,眼皮也越來越沈,這是快要支撐不住的信號。

“哐當”一聲,牢門被打開。

來者腳步極輕,聲息全無,以至於棠梨先前,全然沒有聽到動靜。

此刻門前洞開,刺眼明光,她呆鈍了片刻,視線有些費力的聚攏,見眼前立著一個男人,定在那裏,一動不動。

對方顯然沒有料到她還活著,粗粗掃視一眼,目光凝在死去的老鼠,和破碎的瓷碗上,停留片刻後,方才看向棠梨。

撲面一陣微風,僅是空氣流通而已,也讓棠梨身心松爽很多。

她就這樣費力昂起腦袋,試圖去捕捉來人的面容,堪堪只見著對方模樣周正,墨色發髻挽在腦後,束發戴帽,著靛青粗布服,蹬方頭厚底皂靴,一身獄卒打扮。

這是一張全然陌生,且冷漠的面龐。

可棠梨沒有別的選擇,無論來人是誰,哪怕是那個黑心縣太爺,也是她眼下能抓住的,最後一根救命稻草!

顧不上多想,她用手攀上男人的皂靴。

一路向上,停在了腳踝處。

雖然隔著靴子,可她勾著眼,水霧般的眼睛望著對方,連帶著這個動作,也充滿了欲念,和難以明狀的暗示性。

男人蹲下身,一雙漆黑眼眸淬著寒光,刀鋒利刃一般刮著皮肉。

僅僅是被他註視幾秒,棠梨便覺面上生疼。

擡著的脖頸,更是在他視線的威壓下,負罪般輕顫。

“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?”

他一雙犀利鷹眼,洞穿棠梨的全部把戲,帶著高高在上的冷漠。

可對於棠梨而言,那冰涼音色,不疾不徐縈在耳邊,便是悶死在這間囚室前,最後一點希望。

她當然知道自己在做什麽。

她在笨拙的誘引他,她要活下去。

受過拶刑的破碎手指,布滿淋漓血痕的手掌,哆哆嗦嗦攀上他的臉頰,噙在他的耳後薄弱處,那裏布滿神經,十分敏感。

棠梨用粗糙的指腹,輕輕摩挲著,指尖微弱灼燒,讓她心下一沈。

“滋”一聲,掌心碎瓷,在男人耳後根,劃出一道細薄血痕,極淡極淺,半響才分泌出,半指長的紅線。

男人推開棠梨的臟手,不耐的眼神裏,閃過一絲驚訝。

碎瓷墜地,如同棠梨滿臉破碎的笑,在悶熱窄小的囚室裏,分外醒目。

“有毒”,棠梨費力發出警告,聲音嘶啞幹裂,喉嚨著火一般疼。

“只有...我能...能解。”

說完這句話,她重重墜落,腦袋砸在地上,悶雷一般暗沈。

眸中轉瞬即逝的明光,正對上男人居高臨下的審視。

那雙眼睛陰鷙深邃,如不測之淵,黑暗與靜謐交織,一點一點吞噬,棠梨最後的希望。

棠梨完全不知如何是好,眼前的男人,五官立體而深邃,面容剛毅,自帶威嚴,冷眉冷眼,透露出精明與睿智。

她意識到,自己那點微不足道的心機和伎倆,在這個男人面前,根本無處遁形。

棠梨整個人快要碎了,眼眶脹痛難忍,一行珠淚終是流了出來,視線開始變得迷迷朦朦,模糊不清。

透過婆娑淚眼,穿過水汽氤氳,她的目光瀕臨死亡,卻死死黏著對方,無聲的哀求。

她想活下去啊!

半響,對方終於站起身來,噴薄的熱息,從棠梨周身散去。

棠梨陷入了絕望。

意識潰動,視點模糊,無邊濃墨,森然恐怖......

多想哀嚎一聲,可她窩在地上,嗓子裏只發出嗚咽悶響,口水不受控制的往外淌,眼淚卻流幹了。

頭頂響起男人低沈的聲音。

“亥時,我來為你收屍!”

棠梨聽懂了他的意思,張著嘴,呆楞了片刻,卸下最後一絲力,垂下眼簾,陷入溫柔的昏睡中。

最後一刻,她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。

他真的信了嗎?

如果不信,為何肯救自己?

如果信了,為何不擔心,所中何毒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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